發布時間:2022-08-02 人氣:311
書名:擺渡人
出版社: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作者:【英】克萊兒·麥克福爾
內容簡介:
單親女孩迪倫電話留言機器人,15歲電話留言機器人的世界一片狼藉:與母親總是無話可說,在學校里經常受到同學的捉弄,唯一談得來的好友也因為轉學離開了。這一切都讓迪倫感到無比痛苦。
她決定去看望久未謀面的父親,然而,路上突發交通事故。等她拼命爬出火車殘骸之后,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而眼前,竟是一片荒原。
此時,迪倫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一個男孩的身影。
男孩將她帶離了事故現場。但是,迪倫很快意識到,男孩并不是偶然出現的路人,電話留言機器人他似乎是特意在此等候。
命運,從他們相遇的那刻開始,發生了無法預料的轉變……
作者簡介:
克萊兒麥克福爾
居住在蘇格蘭格拉斯哥南部,是英國文壇備受矚目的實力作家。
她的作品往往在出其不意的情節架構中飽含感人至深的真情,貫穿著人生思索和人性獨白。
《擺渡人》是她最著名的作品,一舉摘得五項世界文學大獎,版權銷售33個國家,是令千萬讀者靈魂震顫的心靈治愈小說。
書摘正文:
序言
他坐在山坡上,等待著。
又是一天,又來活兒了。在他的面前,銹蝕的鐵軌消失在隧道的入口。在這陰云密布的日子里,光線很難穿透入口處的石拱門。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入口,他在等著盼著,心卻累極了。
既無半分的興奮也提不起絲毫的興趣,他的好奇心早就用盡了。現在唯一要緊的是把差事完成。他冰冷漠然的眼睛沒有一點生氣。
起風了,冷氣包裹著他,他卻感受不到寒意。他的神情專注、警覺。
就要到了。
Chapter 1
Chapter 1
碩大的雨滴時緩時急,雜亂地敲打著車站的白鐵皮屋頂,宣告自己的降臨。迪倫嘆了口氣,把臉深深地埋進自己厚實的冬衣里,盡力想暖和一下凍僵的鼻子。她感到腳已經麻木了,于是在四處開裂的水泥地上跺著腳,保持自己的血液循環。她悶悶不樂地盯著光滑的、黑黢黢的鐵軌,上面散落著薯片的包裝袋、已經生銹的巴氏牌健怡汽水罐,還有破雨傘的殘骸。火車已經晚點一刻鐘了,而她十分鐘前就心急火燎地趕到了。現在,她除了站在這里盯著鐵軌發呆,感受自己身上的熱氣一點點消散之外,無事可做。
雨勢越來越大,身旁的陌生人倒是完全沉浸在免費小報上嗜血殺人案恐怖的案情當中,還想徒勞地繼續讀下去。可屋頂很難遮風擋雨,密集的雨點落在報紙上,炸開,擴散,油墨終于成了一攤污跡。那人小聲嘟囔著,把報紙折起來夾在胳膊下面。他四處張望,尋找著新的消遣。迪倫趕緊把自己的目光挪開,她可不想和陌生人寒暄客套一番。
這可真是倒霉的一天啊。天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鬧鐘竟然沒有響,之后就越來越糟糕了。
“起來!起床!你要遲到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碰電腦了?要是你管不住自己,你社交方面的事我可要多操心了,你不希望這樣吧!”
正夢到一個陌生的帥哥,母親的大嗓門就驟然響起,掃興地攪了那場美夢。她尖利的嗓門恐怕連玻璃都能穿透,所以迪倫的潛意識并未做過多的反抗。母親一邊穿過經濟公寓長長的走廊返身回去,一邊在繼續抱怨。但迪倫不去理睬這些,她還在盡力回憶剛才的夢,想抓住這場遲來的白日夢里一鱗半爪的細節。步履緩慢……一只手,溫暖的手摟著她……空氣里彌漫著樹葉和潮濕泥土的氣息。迪倫笑了,感覺胸中一股暖意微微蕩漾。可是還沒等她在心里鎖定他的臉,清晨的寒氣就把這幻象吹散了。她嘆口氣,努力睜開眼,伸著懶腰,賴在厚羽絨被舒適的暖意中,然后乜斜著眼向左瞥了一下鬧鐘。
哦,天啊!
要遲到了。她在小屋里忙得團團轉,想趕緊把校服穿戴整齊。棕色的齊肩長發中有一縷頭發又照例卷成了一團。迪倫根本顧不上看鏡子中的自己,伸手便去夠橡皮筋,這東西能把她可憐巴巴的頭發藏在不起眼的發髻當中。其他女孩子到底是怎么理出那么精巧、完美的發型來的呢?這對她來說仍是一個謎。不管她如何用吹風機吹、用手壓,那一頭亂發總能在她出門的瞬間故態復萌。
不淋浴是不可能的,但是今天她必須湊合著在滾燙的熱水下沖一沖就趕緊走人,也不管是轉哪個旋鈕按哪個鍵。她拿著浴巾在身上蹭了蹭,趕緊穿上校服三件套:黑裙子、白襯衫和綠領帶。匆忙間,一塊參差不齊的指甲劃過她最后一條緊身褲襪,在上面開了個大口子。她咬牙切齒地把襪子拋進垃圾箱,然后光著腿,噔噔噔地從大廳跑進廚房。
像這樣不吃早飯就出門也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她先看了一眼冰箱,然后又滿懷希望地偷偷看了看食品櫥,結果卻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她邊跑邊吃。她要是早起一會兒,就可以在上學途中沖進小餐館,再買上一個培根肉卷吃,但是現在沒時間了。她肯定會感到餓的,但至少學校飯卡上剩的錢足夠她吃一頓大餐了。今天是周五,這就意味著可以吃到炸魚薯條—盡管里面不放鹽、不放醋,甚至連番茄醬都沒有。學校注重健康都快神經質了,什么調料都沒有。她想到這些,翻了個白眼。
“你行李收拾好了嗎?”
迪倫一轉身,看到母親瓊正站在廚房門口。她已經換上了自己的工作服,醫院一個班要熬上十二個小時。
“還沒有,我等放了學再收拾。火車要五點半才來呢,時間還很多呢。”迪倫想,老想管我的事,有時就跟控制不住自己似的。
瓊有些不滿地挑了一下眉頭,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每天晚上她都不辭辛苦地往臉上涂抹各種昂貴的乳液和美容液,可依然于事無補。
“做事一點計劃安排都沒有。”瓊又開始嘮叨,“這些事你應該昨天晚上就做好,而不是在MSN上胡鬧……”
“好了,”迪倫怒氣沖沖地吼了一句,“不勞你操心了。”
瓊看起來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后她只是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迪倫聽著她的腳步聲在客廳回響,要猜中她媽媽為什么心情那么糟其實也不難,她本就對迪倫在周末去見她父親十分不滿。那個瓊曾經海誓山盟愛過的男人,那個曾發誓跟她相愛相守至死不渝的男人,現在已經甩下她們母女去過新生活了。
Chapter 1
迪倫料到瓊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趕緊穿上鞋,抓起校服帽子,順著客廳跑下去,盡力忽略肚子里傳來的咕嚕聲。這個早晨一定會很漫長。她停在門口,仿佛盡義務一般喊了句“再見”,卻無人回應,她就這樣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入了雨中。
十五分鐘后,當她走到學校時,身上那件廉價冬衣終于在和雨水的對抗中敗下陣來,她感到水正滲進襯衫里。突然間一個可怕的念頭讓她在傾盆大雨中停下了腳步。白襯衫,大雨,襯衫濕了。她記得自己剛才翻過內衣櫥想找出一件干凈的文胸,結果只找到了一件—還是深藍色的。
從她緊咬的牙關中蹦出來一個詞,要是被她媽媽撞見她說這個詞,她就該挨罰了。她匆匆掃了一眼手表,沒時間跑回家了。其實,就算是飛奔過去,她還是會遲到。
糟糕。
迪倫低著頭沖進雨中,她在街上跺著腳,經過封存著破碎夢想的慈善商店,只有廉價家具和貴得離譜的蛋糕的咖啡館,一兩家彩票投注站。再努力躲水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她的腳已經濕透了,現在它們最不用她操心。有那么一瞬間,她想到了穿過馬路,然后躲在公園里,一直躲到瓊出門上班。不過她還不至于那樣做,因為她沒這樣的膽量。迪倫低聲吐出一連串的抱怨,中間夾雜著幾句臟話,然后轉過大街,走進了吉斯夏爾中學。
三層樓整齊劃一的若干小隔間,年久失修的程度各不相同。迪倫確信,這所學校專門磨平人的熱情、創造力,更重要的是,消磨人的意志。簽到是在頂樓帕森小姐的教室—又一處“滿目倦容”的立方體。帕森小姐盡力想用標語和展示墻給屋里增添一點生氣,可奇怪的是,她的一番心血卻讓屋子看起來更加壓抑了。特別是現在,屋子里坐了三十個人形機器人,個個都在說著毫無價值的廢話,就好像正在演一出能改變生活的大戲。
迪倫呆頭呆腦地走進教室,立刻就有錐子般的目光朝她射過來。她剛一坐下,老師那高八度的號叫就壓倒了教室里的喧囂,又是能刺穿玻璃的聲音。
“迪倫,外套。”
學生必須要對老師彬彬有禮,老師卻可以不用對學生以禮相待,真是咄咄怪事。迪倫心想。
“我得再穿會兒,外面太冷了。”其實這里也一樣冷,她心里這么想,但卻沒有開口。
“我不管,脫掉外套。”
迪倫想要反抗,但知道反抗是徒勞的。而且,再多抱怨幾句反而會招來更多人的注意,而平常她一直都在避免成為別人關注的焦點。迪倫嘆了口氣。她和外套的廉價拉鏈斗爭了一會兒,終于將衣服脫了下來。周圍人投過來的目光證實了她的擔心,濕透的襯衫完全變得透明,里面的文胸像燈塔一樣明顯。她只有弓著腰趴在座位上,不知道自己能隱形多久不被發現。
答案四十五秒鐘之后就揭曉了。自然是女生們先看到了,座位左側傳來了一聲竊笑。
“什么?什么啊?”一片哂笑聲中夾雜著綽號“鴿子”的大衛·麥克米蘭挖苦人的尖嗓子。迪倫神色專注地直視黑板,心里卻已經勾勒出了一幅異常清晰的畫面:謝莉爾和她的死黨們正樂不可支地用她們精心修剪過的指甲朝她的方向指指點點。這個“鴿子”也真夠笨的,又花了好幾秒鐘才明白她們在指誰,平時非要給他一個超級明確的提示他才能明白笑點在哪兒。謝莉爾會幫他找到笑點的,她會用口型暗示他“看看她的文胸”,也可能做一個相應的下流手勢,打手語更適合班里這些低能遲鈍的男生。
接著就聽到哈的一聲,迪倫腦海里又出現一幅畫面:“鴿子”終于明白過來了,于是口水摻著巴氏牌健怡汽水一同噴到桌上。“嗬,迪倫,我能看見你的胸啊!”迪倫蜷縮著,又往椅子下面出溜了一點。此時暗笑已經升級成了哄堂大笑,連老師也在笑。這賤婆娘!
自從凱蒂走了以后,這所學校里所有人給人的感覺就像跟迪倫不住在同一個星球一樣,更別說是同一物種了。他們都是一群跟風盲從、不動腦子的人,所有人都是。男生們穿運動服,聽嘻哈音樂,晚上泡在滑板場,不是去滑板,而是在里面搞破壞,有機會就喝得酩酊大醉。女生更糟,光是美黑霜就涂了五層,皮膚都變橘黃色了。看到E4頻道上重播的青春劇,她們會像貓一樣尖叫。要弄成她們這副“尊容”要十二罐發膠,似乎這些東西把她們的腦子也噴成了一團糨糊。因為要是不聊美黑,不聊那些令人作嘔的流行樂,或是哪一位穿運動服的浪子最有魅力(這點最讓人受不了),她們簡直就無話可說了。當然了,也有些人不愿意同流合污,但他們總是喜歡獨來獨往,盡量不惹人注意,免得成了這群烏合之眾的靶子。
Chapter 1
凱蒂曾經是她的好朋友。她們倆從小學就認識了,兩人經常在一起暗暗嘲笑她們的同班同學,密謀逃離這里的辦法。但是去年一切都變了。凱蒂的父母一直瞧對方不順眼,去年終于決定分手。自打迪倫認識凱蒂以來,她的父母就是一對冤家對頭,所以她也不知道他們倆為什么非得走到這一步。但事情還是發生了。凱蒂要被迫做出選擇,到底是跟著酗酒成性的父親住在格拉斯哥,還是跟著偏執的母親遠走他鄉。這兩個選擇迪倫哪一個也不羨慕。最后左右為難的凱蒂還是跟著母親去了拉納克郡一個叫萊斯馬黑戈的小村子,這地方很有可能就在世界的另一頭。自從她走了以后,迪倫的日子更難熬了,也愈加形單影只。迪倫想念自己的好友,凱蒂根本不會去嘲笑她的透視襯衫。
盡管一節課后襯衣已經干了大半,但惡果已然釀成了。不管她走到哪兒,都會有同年級的男生(有些她甚至都不認識)尾隨著她看笑話,說一些風言風語,有的甚至還想去撥一下文胸的帶子,看它是不是還在。到吃午餐時,迪倫終于受夠了。她討厭這些不成熟的小男孩對自己的奚落,她討厭這些目中無人的女生臉上帶著嘲諷的神情,她討厭故意裝聾作啞的蠢老師。第四節課的下課鈴響之后,她徑直走過食堂,完全不管自己正餓得胃痛難忍,而食堂的雙扇門中此時正飄來魚和炸薯條的香味。她走出校門,周圍的人群要么去了油炸食品店,要么去了面包房。她走到了整排商店的盡頭,仍未停下腳步。
現在她走的街道絕沒有學生會在午飯時間闖進來,除非他們此時和她有一樣的打算。她的心跳加快了。之前她從未逃過課,真的連想都沒想過。她性格內向羞澀,做事從來都是一板一眼的。沉靜、勤奮,但不是特別聰明。她所有的成績都是靠努力換來的,如果你在班上乃至整個學校里都沒什么朋友,就不愁沒有好成績了。可是今天,她決定叛逆一回。第五節課點名的時候,她的名字旁會記上一個A字母代表曠課(Absent)。就算他們給醫院里的瓊打電話,她也是束手無策、無計可施。到她下班的時候,迪倫到阿伯丁的路已經走完一半了。她把焦慮不安暫時拋到腦后。今天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考慮。
當迪倫回到自己家那條街上時格外小心,好在她誰也沒撞見。她腳步沉重地爬樓梯到二樓,掏出了鑰匙。鑰匙刺耳的響聲在樓梯間回蕩,她一下子慌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了。此時她最不希望遇見的就是貝莉夫人。她會從過道把鼻子探出來,然后刨根問底想知道迪倫此時回來意欲何為,如果再糟糕一點,她還會請迪倫進去聊聊,陷進去就出不來了。迪倫仔細聽了聽,沒有老態龍鐘慢吞吞的腳步聲,于是趕緊打開了雙道鎖(瓊老是很害怕有小偷進來),偷偷溜進屋里。
進門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件讓她今天無比尷尬的校服襯衫趕緊脫掉。她把衣服扔進浴室的洗衣筐,然后晃進自己屋里,走到衣櫥前。她仔仔細細地檢視著自己的衣服。第一次和親生父親見面,到底穿什么才得體呢?一定要留下好的第一印象。絕不能穿太暴露的,那樣會顯得她太輕浮電話留言機器人;絕不能穿印著卡通人物的,那會顯得她很幼稚。要既漂亮又成熟穩重。她左看看,右瞧瞧,把幾件衣服拉到一旁,走近一步想看看里面還有些什么。最后,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沒有任何一件衣服符合漂亮、成熟的要求。之后,她抓出來一件有點褪色的藍色T恤,衣服前面的花紋是她最鐘愛的樂隊名字,外面套一件灰色帶風帽的罩衫。她脫掉校服的裙子,換上舒適的牛仔褲,再加一雙舊的耐克跑鞋,打扮完成。
她在瓊房間里的穿衣鏡前仔細打量了自己一番,這樣一身行頭蠻不錯了。接下來她從大廳的壁櫥里翻出一個舊包,把它扔在床上。她往里面又放了一條牛仔褲、一打T恤、幾件內衣,還有一雙平時在學校穿的鞋和一條綠裙子,以便他帶她到外面吃飯之類的場合穿。手機、MP3,還有錢包都和化妝品一道塞進了包前面。然后她又從床上抓起最后一件重要物件—艾格伯特,她的泰迪熊。隨著時間流逝,它已經變得灰暗、殘破,失去了一只眼睛,背后也有輕微的裂縫,里面的填充物紛紛想跑出來。它從來沒有贏得過選美比賽,但自從她還是嬰兒時它就一直陪伴著她,有它在身邊,她感到安全、舒適。
迪倫想帶上它,但要是爸爸看到了艾格伯特,準會以為她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她把它放在胸口緊緊擁抱,心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還是把它放到了床上。她撤回雙手,望著它,它似乎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中滿是無人憐愛被人拋棄的哀怨。迪倫立刻有一種負疚感,她緊緊抓起它,輕柔地放在自己的一堆衣服上面。她拉上包的拉鏈,然后又拉開一半,把它取了出來。這一次它臉朝下,沒有再用滿是埋怨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她。她再次拉上拉鏈,然后毅然決然地走出了屋子,艾格伯特被遺棄在床正中。整整二十秒后,她又沖了回來,抓起它。
“對不起,艾格伯特。”她喃喃自語,飛快地吻了它一下,然后把它匆匆塞進包里,跑出了屋子。
要是抓緊時間的話,她能趕上較早的那趟車,給她爸爸一個驚喜。她懷著這個想法快步下樓,沿著街道疾行。去車站的路上會經過一個小食店,也許她能飛奔進去,先吃一個漢堡墊墊肚子,然后撐到晚餐。迪倫加快了腳步,一想到食物就忍不住口水直流。然而就在經過公園高高的金屬大門時,她突然停了下來。她的目光穿過柵欄,盯在那些恣肆瘋長的綠色植物上,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瞇著眼睛,使勁地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觸發了自己這種感覺。然而一陣男孩的咯咯笑聲把她的遐思擊得粉碎。定睛觀瞧,一張臉上咧著一張嘴傻笑,那嘴里還叼著香煙,猶自噴云吐霧,正是麥克米蘭和他的小伙伴們。迪倫厭惡地皺了皺鼻子,在他發現她之前就往回走了幾步。
她晃晃頭,趕走最后一絲夢境的回憶。然后穿過馬路,目光定在了經濟小吃店那塊手繪的招牌上。
Chapter 2
Chapter 2
“太不像話了!真是可恥!”那個陌生人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既然報紙看不成了,他下面要集中精力做的事就是開始抱怨了。迪倫滿心疑慮地瞥了他一眼,她真的不想和這么一位穿著粗呢子衣服的中年人聊什么天,最后在去阿伯丁的漫漫長路上都要被迫參與這種尷尬的談話。她聳聳肩,在厚實皮大衣的掩蓋下這個動作幾乎看不出來。
男人還在繼續,身邊的人缺乏談興,他卻絲毫沒受影響,“我是說,他們收那么貴的車票錢,你以為他們總該準點到吧,可是人家偏不。太可惡了,我在這兒都等了二十分鐘了。你知道,車最后到這兒的時候肯定是沒有座位的。服務太糟糕了!”
迪倫環顧四周。盡管在車站里好幾個地方都有各色人等在走動,但站臺上卻沒有幾個人,她沒辦法悄悄溜掉,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穿粗呢子大衣的男人轉過身看著她,“你說呢?”
這回迫于無奈要給出一個直截了當的回答了。迪倫盡量想含糊其詞,于是只“嗯”了一聲。
那男人大概是把這一聲當成請他繼續長篇大論的信號了,“還是鐵路國營那個時代好啊,那時你知道什么時候上車,那時候車上的工作人員都是誠實本分的好人。現在是越來越糟了,現在管理鐵路的都是一小撮吹牛皮的騙子。太不像話了。”
車現在在哪兒呢?迪倫暗自想,她急不可耐地想從眼前的社交游戲中解脫出來。正在這時,車來了,如同一個身著銹跡斑斑鎧甲的騎士呼嘯而來。
她伸手取過腳邊的帆布背包,像她擁有的大部分物品一樣,包已經褪色了,上面到處是磨損的痕跡。她抓住兩根把手,把沉甸甸的背包舉起來背在肩上,一聲輕微的撕裂聲不禁讓她花容失色。要是背包開縫,再來陣陰風吹過,將她的內衣刮得滿車站都是,那今天的倒霉事才真叫成雙成對了。不幸之中的萬幸,背包挺住了。迪倫等滑行的列車停穩,就拖著步子和其他疲憊不堪的旅客一起走上前。車完全停下來時傳來液壓裝置的嘶嘶聲,迪倫剛好站在兩扇車門的正中。她快速瞄了一眼那個穿粗呢子大衣的男人往哪扇門跑,然后用盡全力負重朝另一扇門飛奔過去。
一坐進車廂,迪倫的眼睛就向左右掃了一眼,想看看周圍有沒有什么不正常的人—酒瘋子啊、怪人啊,想把一生的故事都講給你聽的人啊(其中經常涉及被外星人綁架之類的離奇遭遇)以及那些非要和你一起探討人生意義之類大道理的人。不知為什么,迪倫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時,總能吸引這些人的注意。今天她的心事太多了,所以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經過一番仔細觀察,她篩選出來好幾個空座位。沒過多久,她就清楚了為什么在擁擠的列車上這幾個座位一直空著。一位母親帶著一個高聲哭鬧的嬰兒坐在一側,孩子的紅臉蛋皺巴巴的,一臉怒容。母子倆周圍有一輛嬰兒車和若干袋子,里面亂七八糟地擺滿了嬰兒的必需品。在過道的另一頭,隔了幾個座位,一對喝得醉醺醺的少年身穿藍色流浪者隊上衣,坐在一個雙人空座對面。他們有些外行地把疑似為布克法斯特酒的瓶子藏在一個紙袋子里,大聲唱著荒腔走板的曲子。
現在唯一的選擇位于車廂中部,座位上壓著旁邊一位大塊頭女人一大堆購物袋。那女人已經把身旁的對面的座位都占了,擺出一副公然拒絕任何人做伴的架勢。但是,不管她會不會瞪眼睛,選擇在她這里就座是最有吸引力的。
“勞駕。”迪倫小聲嘟囔一句,朝女人這邊慢慢挪過來。
女人高聲嘆了口氣,不滿之情溢于言表,但還是把自己的袋子挪開了。迪倫脫掉外套,把它和背包一起放在頭頂的架子上,然后坐好。剛才在等著上車的時候,她飛快地翻了一下包,取出了MP3和耳機。現在她把耳機隨便往耳朵上一戴,閉目把音量調到最大,讓她最喜歡的獨立搖滾樂隊高亢的鼓點聲淹沒周圍的世界。她能想象得出那位購物袋女士此刻正對她和她可怕的音樂怒目而視,想到這里她露出了微笑。周圍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列車吃力地嘎吱作響,加快速度朝阿伯丁全速前進。
她緊閉雙眼,暢想著即將來臨的周末。她想象自己走下火車,搜尋對她來說幾乎完全陌生的父親。她一會兒提心吊膽,一會兒又熱血沸騰,胃部也跟著微微抽搐。幾個月來她對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好話說盡,終于從她那兒要來了詹姆斯·米勒,也就是她父親的電話。她先撥號、掛斷,再撥號、又掛斷,迪倫想起自己當時手抖得有多厲害。要是他不想和自己說話怎么辦?要是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辦?最糟糕的是,要是他到最后讓人非常失望怎么辦?要是他是個酒鬼或是個罪犯呢?母親沒有給出更多關于他的細節,她們從不曾討論過他。母親要他離開,他就離開了,而且就像她要求的那樣,從此再也沒有打擾過她們母女。迪倫當時才只有五歲,十年過去了,父親的相貌在她的記憶里已經很模糊了。
Chapter 2
內心掙扎了兩天后,迪倫終于在中午時分給他打了電話。打電話的地點選在學校操場一個僻靜的地方,這里還沒有被煙民、愛侶和流氓幫派霸占。她希望他此時正在工作或是無人接聽,她如愿了。電話響了六聲,每一聲都幾乎讓她的心臟停跳,直到留言機發出嘟嘟的提示音。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想好要說些什么。心慌意亂的她吞吞吐吐地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
“嗨,我找詹姆斯·米勒。我是迪倫,你女兒。”下面該說什么呢,“我,呃……我從媽媽那兒要了你的號碼。我是說,瓊。我覺得,也許,也許我們可以見一面,然后說說話。如果你想說的話。”深呼吸,“這是我的號碼……”
剛一放下電話,她立刻又畏縮了。簡直就是個白癡!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事先竟連說什么都沒想好,剛才的聲音聽起來像笨手笨腳的傻瓜。好了,現在除了等待沒事可做了。整個下午她都感到胃不舒服,生物課和英文課稀里糊涂就上過去了。回到家,她木然地看著BBC二臺的《廚王爭霸》和新聞節目,甚至當愚不可及的肥皂劇開始時也沒有換頻道。他要是不回電怎么辦呢?他有沒有聽到電話留言呢?他要是一直沒有收到留言怎么辦?迪倫仿佛看到一個女人的手拿起了電話聽筒,聽到留言后,緩緩地用涂得鮮紅的指甲按了刪除鍵。她只好兩指交叉祈求好運,把手機一直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等了兩天,他真的回電了。四點鐘,又是冒著大雨回到家里,襪子濕透了,肩膀也打濕了。正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很久以前》的主題曲鋼琴和弦隨之響起。他來電話了!迪倫急忙把手機拿出來,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她匆匆掃了一眼來電顯示,更確定就是他。雖然這是個陌生的號碼,但地區代碼正是阿伯丁的。她的手指劃過手機玻璃屏,對著耳朵按下了接聽鍵。
“你好!”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嘶啞,像是有東西卡在喉嚨里似的。她清清嗓子,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迪倫、迪倫,我是詹姆斯·米勒。我是你爸爸。”
一片沉默。她心想,迪倫,說話啊。爸,說話啊。兩人誰也沒再出聲,然而在這無比緊張的時刻,沉默聽起來卻如同吶喊。
“聽我說,”他先說話打破了沉默,融化了堅冰,“你能給我打電話我很高興。這么長時間我一直都想和你聯系。這下咱倆可有很多事情得好好聊聊了。”
迪倫閉上眼笑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說話。
之后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和他通話讓她感覺很舒服,就像他們兩個一直就是熟人似的。他們一直說到迪倫的手機沒電。他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學校,她的愛好,她和誰一起出去玩,她最喜歡看什么電影,最喜歡讀哪本書等等等等,唉,雖然在學校就那么幾件事兒,實在沒什么好多說的。他也告訴了她自己在阿伯丁的生活。他和安娜—他的狗生活在一起,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簡簡單單,無牽無掛。他希望迪倫能去看他。
離那次通話過去了一周時間。在這幾天里,迪倫一直在為和他見面時而緊張,時而興奮。這期間,她盡量不去招惹瓊,后者已經明確表態反對她和生父聯系。她沒有人可以傾訴,只有在凱蒂瘋瘋癲癲的媽媽偶爾給她留五分鐘時間獨處時,她才能抓緊時間和凱蒂在MSN上聊聊。昨天晚上凱蒂的媽媽為慶祝圣誕前夜大采購去了,凱蒂討厭在到處人山人海的時候出門,于是她們又偷偷摸摸在網上聊了天。凱蒂努力勸她明天還要上課,應該早點上床睡覺。迪倫收到這條消息兩分鐘后她們還在線上。
哦,上帝啊!我覺得她永遠都不會離開商店了。謝天謝地還好有二十四小時不歇業的超市。
明白,過得怎么樣?新學校也很討厭嗎?
新學校,還是一群傻蛋。這次換了一群鄉下傻蛋。真高興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去上大學了。我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兒!名聲赫赫的吉斯夏爾中學最近怎么樣了?
煩透了,不過還是出了點事。
哦,快點告訴我。
我給我爸打電話了。
迪倫按下了發送,等待著。她的心奇怪地狂跳起來,她盼望凱蒂能說幾句好話,她盼著有人能告訴她自己這樣做沒錯。像是停了很久很久之后,對話框終于出現了凱蒂的消息。
Chapter 2
這樣啊……情況怎么樣?
謹慎的回復。好友不想插足她的事。
真的很棒!他想和我見面!他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很和藹。不明白為什么瓊那么恨他。
誰知道呢?父母總是很古怪。看看我吧,那兩個人都有病!那他要過來看你嗎?
不是,我要去他那兒,明天。
什么?這也太快了吧!你害怕嗎?
不害怕,我激動死了。有什么好怕的啊?
凱蒂的回復倒也干脆利索—
騙人,你在吹牛皮!
迪倫不禁大笑起來,趕緊又用手緊緊捂住了嘴。要是瓊知道她這么晚還在網上聊天非瘋了不可。不愧是凱蒂,總能一眼識破她的偽裝。
好吧,可能有一點吧。不想想太多了……有點擔心要是真把自己現在做的事情仔細想一遍,可能會臨陣脫逃。
很酷啊,不管怎么說你都需要和他見一面。要是你媽真的很討厭他,讓他倆就在兩個城市待著不見面也是個好主意。你怎么去那兒?坐火車?
是啊,他給我買了票。他說想彌補失去的這十年。
此刻迪倫手里正握著那張車票。她應該給她爸發短信,告訴他自己已經上路了。他還會發短信,這讓她印象深刻。瓊連用手機打電話都不會。
現在身邊堆滿了那位瞪眼女士的袋子,迪倫費勁地把手探進口袋,取出了手機,開始寫短信—
爸,我在車上。沒有晚點太久。等不及了想見你。迪倫。
在她按下發送鍵時,窗外一片漆黑。好長的一條隧道,她想。手機是瓊用加班費給她買的昂貴圣誕禮物。現在手機屏幕上一直滾動著“發送中”的字樣。這行文字滾動了三次之后,手機發出了嘟嘟兩聲提示:發送失敗。
“渾蛋!”迪倫不禁低聲罵了一句。她有些荒唐地努力把手機舉到頭頂,盡管自己也知道這樣做無濟于事。他們現在還在隧道中,手機信號不可能穿透那么厚的巖石。她的手臂高舉在空中,像一個微型的自由女神像。當那件事發生時,她還保持著這個姿勢。燈光熄滅了,聲音炸裂了,世界終結了。
Chapter 3
Chapter 3
一片死寂。
應該有尖叫聲啊、哭喊聲啊,總該有點動靜吧。迪倫想。
但是周圍只有死寂。
漆黑一片,黑暗如一條厚厚的毯子一樣籠罩著她。一瞬間恐懼襲來,她以為自己失明了。她狂躁地在臉前揮舞著手,什么也看不見,她設法用手戳了戳眼睛,刺痛產生的震驚讓她思索了片刻。他們還在隧道里,所以才會這么黑。
她的雙眼連一絲一毫微弱的光都看不到。剛才她被甩到了旁邊的座位上,現在她盡力想站起來,但是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住了。她的身體扭向右側,設法倒在兩個座位間的地板上。左手落下時碰到了一些暖烘烘黏糊糊的東西,她趕緊抽手,在牛仔褲上蹭了蹭,盡力不去想那黏糊糊的東西可能是什么。她的右手在一個小物件上摸索著—那是她的手機,剛才乾坤倒轉時一直握在她手里。她心里涌動起如釋重負的感覺,但很快就失望了。屏幕一片空白,她的手指點著觸摸屏,希望很快就破滅了。手機死機了。
迪倫爬到過道上,總算站了起來,結果頭又重重地碰到了什么東西。
“該死,噢!”迪倫大叫了一聲。她趕緊把頭低下。手摸了摸正狂跳不已的太陽穴。似乎沒有流血,可是疼得要命。這次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用雙手在前面給腦袋開道。四周太黑了,她連剛才撞到了什么都沒看清。
“有人嗎?”她怯生生地喊著。沒人回應,連其他乘客走動時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也沒有。剛才車上還坐滿了人,現在人究竟都到哪兒去了?腦海里閃過剛才座位旁地板上那一大攤液體,她盡力不去想這些。
“有人嗎?”這次她加大了聲音,“有人聽到我說話嗎?有人嗎?”喊到最后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了,恐慌又開始抬頭。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努力想把心中無邊的恐懼感想個清楚、弄個明白。眼前的黑暗讓她產生了幽閉恐懼,她抓著自己的喉嚨,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掐著她似的。她現在孤身一人,周圍是……是……她不敢想下去了。她只知道自己在車廂里再多待一秒都受不了了。
她想都沒想就拼命往前沖,一路跌跌撞撞,不斷費力地越過障礙物。她的腳落在某個柔軟光滑的東西上面,運動鞋踩上去沒有一點阻礙,她險些滑倒。她嚇壞了,拔腿便跑,想離這堆像海綿一樣的東西遠點,但另一只鞋卻找不到安全平坦的地方下腳。于是就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她不由自主地朝著地面和那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緩緩倒了下去。不!她喘著粗氣,在身子摔倒時伸手自我保護。揮動的手臂正好觸到一根金屬欄桿,她的手指緊緊攥住桿子,于是身體下行戛然而止,全部壓力都移到了肩部肌肉上。她乘勢向前傾,脖子撞到冰冷的金屬上,一陣劇痛。
迪倫顧不上脖子一陣陣的抽痛,雙手緊緊抓著欄桿,就好像這樣就抓住了現實一樣。她心里想,這根欄桿就挨著車門,現在自己肯定也在車門口,于是她全身都放松了下來,思維也比剛才清楚了一些。她之所以現在孤身一人原因就在這兒,其他乘客肯定已經奪門而逃了。他們沒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剛才被壓在那個胖女人身下。早知道就坐在流浪者隊球迷身邊了。想到這兒,她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
黑暗中,她不相信自己的腿,伸出手順著與欄桿相連的隔板向前摸索,希望能摸到那扇打開的折疊門。她的指尖向前探,卻一無所獲。又慢慢向前挪了幾步,她終于發現了門,卻是關著的。
這就怪了!她想著,聳了聳肩。其他人一定都是從另一側的出口逃生了。她的運氣一貫如此。經過一番邏輯推理,她冷靜了下來,思維也清晰了。她不愿意再折返回去,冒著又踩到軟乎乎的東西的風險穿過車廂,那會讓人更加焦慮不安。她四處摸索想找到開門的按鈕,手指碰到了它凸起的邊緣,使勁推了推,但門仍然緊閉。
“該死!”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在撞車事故中,車上的電可能已經被切斷了。她轉頭觀瞧,這個動作做得毫無意義,因為什么也看不到。想象填補了視覺上的空白,她仿佛看到了整個車廂一路上盡是向上翹的座椅、行李,窗子上的碎玻璃還有些黏糊糊軟塌塌的東西—在她的想象中這些東西便具體化為殘肢斷腿。不,她絕不能再回去了。
她把手平放在車門上使勁推。盡管門沒有開,但她能感到門還是有點變形。她覺得只要自己力氣夠大就能推開門。她后退幾步,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向前,左腳后跟用盡了全力踹門。狹小的空間里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余音繞耳。這一下對膝蓋和腳踝的沖擊力不小,兩個部位頓時感到一陣劇痛。但外面的新鮮空氣吹到臉上,這讓她看到了希望。她的雙手一試,一扇門已經脫離了滑槽。如果她對著另一扇門也來這么一下子,兩扇門之間的空隙就足夠她擠出去了。這次她倒退了兩步,使出十分的力氣,用身體撞門。兩扇金屬門之間相互剮蹭,發出刺耳的聲音,最后終于讓出了一道豁口。
缺口不算大,幸運的是迪倫的身量也不大。她側身從空隙中穿過去,拉鏈正好卡在身體和門之間,傳來衣服撕裂的聲音。接著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身體朝著鐵軌倒了下去。那一瞬間她感到毛骨悚然,但她的運動鞋馬上嘎吱一聲踩在了碎石子上。幽閉恐懼癥的感覺隨之消失,如同卡扼在喉嚨上的鎖鏈終于被割斷了一樣。
Chapter 3
隧道里和車上一樣黑,事故一定發生在隧道正中間。迪倫先看了看一端,又看看另一端。沒用的,兩邊都是一點光都不透,除了空氣輕輕穿過密閉空間時發出的聲音,這里一片死寂。她在心里默念:小公雞點到誰我便選誰①。嘆口氣,轉向右邊,然后吃力地向前走去。隧道口總會通向某個地方吧。
沒有光照,她腳下磕磕絆絆,步履艱難。不時有東西從腳邊閃避到一旁,她只盼那不是隧道里的老鼠。任何比兔子小的東西都能引發她心里莫名的恐懼,浴室里的一只蜘蛛就能讓她情緒失控半小時,直到最后把瓊喊進來解圍才算完。要是這里有什么東西爬到她的鞋上,她知道自己的本能反應就是趕緊把它踢開。盡管四周一團漆黑,路面又凹凸不平,這樣做很可能會讓她栽個嘴啃泥。
隧道不停地向前延伸。她幾乎要掉頭回去,到另一條路上碰碰運氣了。這時她看到前方豆大的一點亮光。她希望那是出口或是救援人員裝備的手電,于是跌跌撞撞地加快了腳步,一心只想著走出去,重新沐浴在光明中。她走了很久,終于看清那豆大的光原來是一處拱頂。再往前能看到些許光亮,但光線不是很強。
最終她走出了隧道,外面此時小雨霏霏。她歡笑著仰面對著輕
①原文為“Eeny,meeny,miny,mo”,是英美童謠中經常出現的韻語,并無實在含義。如:“Eeny,Meeny,Miny,Mo /Catch a tiger by the toe/if he hollers, let him go/ Eeny,Meeny,Miny,Mo.”近于“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之類的中國童謠。譯者在這里根據上下文將其翻譯為“小公雞點到誰我便選誰”。
柔的雨點。黑暗的隧道讓她有一種不潔的感覺,眼前的蒙蒙細雨似乎洗刷掉了一些討厭的污穢。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叉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
鐵軌蜿蜒向前,消失在一片荒野之中,而此處除了這條鐵軌外空空如也。她覺得自己肯定已經離格拉斯哥很遠了。地平線上群山環繞,危峰高聳。低壓壓的云層掠過山頂,茫無涯際。原野上色彩繽紛,紫色的石楠花在一大片棕色的鳳尾草中搶占了一席之地,四季常青的松樹將山坡下染成深色,低矮的灌木叢雜生其間。靠近隧道的山坡地勢平緩,起伏的山丘上百草豐茂。視野里既無市鎮也無道路,甚至連一間孤零零的農舍也沒有。迪倫一邊咬著嘴唇,一邊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情景。這里看上去尚是一片不宜久留的蠻荒野地。
她本來還期望看到警車和救護車風馳電掣般趕到現場,橫七豎八地停在周圍。這里本該有一大群身著各種鮮艷制服的男男女女隨時準備沖上前去,對她溫言撫慰,檢查傷口,還要詢問她各種問題。隧道出口的空地上應該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幸存者,他們面如死灰,蜷縮在用以抵擋凜冽寒風的毯子里瑟瑟發抖,可現在這些統統沒有出現。迪倫的臉上滿是困惑和不安,其他人去哪兒了呢?
她又轉身向黑漆漆的隧道口里張望,沒有別的解釋了:她一定是走錯了方向。所有人一定都在隧道的另一頭。她的眼中涌出了沮喪疲憊的淚水。一想到重新回到黑暗當中,一想到再次穿過列車,上面滿是遇難者軟塌塌的死尸,她心里就備受煎熬,可是又沒辦法繞道走。隧道是從巨大的山坡底部開鑿出來的,長滿鳳尾草的山體在隧道兩邊巍然聳立,就像懸崖峭壁一樣無法穿越。
她抬頭仰望蒼穹,仿佛在向天祈求轉運,卻只見鉛灰色的流云悠然拂過天際。她一邊低聲啜泣,一邊轉身面對荒原,渴望發現一絲文明的痕跡,免得她重回黑暗的隧道。她手搭涼棚,遮擋著眼前的風雨,向地平線眺望,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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